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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进贾府》赏读

林黛玉【“玉”之特质是易碎】

《林黛玉进贾府》赏读

进【催人怜爱,也牵出众多人情】贾府【何等地方!】

且说黛玉自那日弃舟登岸时,便有荣国府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了。这林黛玉常听得母亲说过,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此是平常“不凡”。下文步步见闻,点点不凡;贾府幽叠,层层不凡】,何况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凄切难堪】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自尊要强】自上了轿,进入城中,从纱窗向外瞧了一瞧,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别处不同。又行了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狮子威武,又与“事”谐音。府邸大门两侧的石狮子,象征“事事如意”。再举几例:贴在窗上的“狮”“瓶”剪纸,象征“事事平安”;“狮子”与“铜钱”搭配,则象征“财事茂盛”;“狮”佩彩带,则象征“好事不断”。“鱼”谐“裕”“余”,“鹿”谐“禄”,皆为此类】,三间兽头大门,【从《大清会典》中得知,亲王府邸正门的规格为“正门五间、启门三”。即正门为五间房的面宽,但只可以开出三个大门,即只能有三间兽头大门。五间兽头大门则为皇宫所特有。雪芹不敢直接写出,所以才先写“三间兽头大门”,下文再写东西“两角门”。皇宫的五间大门中的正门下时是不开的,因为正门是皇帝出入的门,所以作者在写到宁国府的门时,也加上了“正门却不开”一句。】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贾府是受皇上恩宠而荣的封建大家五个大字】。【大石狮子、兽头大门、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 连续使用四个大字】黛玉想道:这必是外祖之长房了。想着,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了。却不进正门,只进了西边角门。那轿夫抬进去,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歇下退出去了。后面的婆子们已都下了轿,赶上前来。另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有人称俺“小司”,俺很生气】上来,复抬起轿子。众婆子步下围【非“跟”】随至一垂花门【是内宅和外宅(前院)的分界线和唯一通道,没有大门气派,却比大门精巧、细致。处在封建社会的女人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出了二门就是下人住的南房。二门以里是主人的住房,尤其是姑娘们,都要住在后院称为深闺,这才是等级分明】前落下。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林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神字】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 “她”字是“五四”时期,刘半农先生根据西方文字中第三人称分性别书写,根据“他”字的使用情况发明创造的。之前,不分性别,一律用“他”。女性地位崛起的力证】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脂批:如见如闻,活现于纸上之笔。好看煞!】于是三四人争【喜庆】着打起帘笼【帘笼总给人了凄迷感,如“清辉依旧照帘笼”“晚风叩帘笼,灯朦胧人朦胧”“露打帘笼”】,一面听得人回话:林姑娘到了。【脂批有理:“此书得力处,全是此等地方,所谓颊上三毫也。”】

黛玉方进入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黛玉便知是他外祖母。方欲拜见时,早被他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一搂一叫一哭,情至。难得】当下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何必掩?假。——若不掩,却是骇人】面涕泣,黛玉也哭个不住。【父母双亡,寄身贾府,好不悲凄。真性情】一时众人慢慢解劝住了,黛玉方拜见了外祖母。【礼数不可少】——此即冷子兴所云之史氏太君,贾赦、贾政之母也。【貌似闲笔,却是摄魂聚魄】当下贾母一一指与黛玉:这是你大舅母,【邢氏】这是你二舅母,【王氏】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黛玉一一拜见过【如何拜?】。贾母又说:请姑娘们来。今日远客【本是一家人,何“客”之有?】才来,可以不必上学去了。众人答应了一声【齐声】,便去了两个。

不一时,只见三个奶嬷嬷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个姊妹来了。【有声势】第一个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红润的脸颊宛如新鲜的荔枝,当然是像荔枝肉,不能像荔枝壳。】,鼻腻鹅脂【为何是鹅?】,温柔沉默,观之可亲。【写迎春】第二个削肩细腰【《洛神赋》中云肩若削成是也】,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探春的敏锐,那不是风姐的辣,也不是宝钗的精明。】第三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惜春只写一笔更妙,若个个写则板。】【总感觉迎春、惜春是为探春作衬】其钗环裙袄,三人皆是一样的妆饰。【毕肖】黛玉忙起身迎上来见礼,【甲戌侧批:此笔亦不可少。】互相厮认【互相欣赏】过,大家归了坐【必有一番推让】。丫鬟们斟【若用“倒”则不雅】上茶来。不过说些黛玉之母如何得病,如何请医服药,如何送死发丧。不免贾母又伤感起来,【妙!】因说: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连面也不能一见,今见了你,我怎不伤心!说着,搂了黛玉在怀,又呜咽起来。【睹人念人,何堪?】众人忙都宽慰解释,方略略止住。【“慢慢劝住”“略略止住”,下文有戏】

众人见黛玉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众人目中,只此一句足矣】便知他有不足之症。【此为病句。庆为“举止言谈不俗,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却身体面庞怯弱不胜”】因问:常服何药,如何不急为疗治?黛玉道:我自来是如此,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到今日未断,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那一年我三岁时,听得说来了一个癞头和尚【玄幻产物,或许也是雪芹化身点破天机】,说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泪尽而逝】,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疯疯癫癫,说了这些不经之谈【“疯子”未卜先知,远非正经人所及。有书为证——阿来《尘埃落定》】,也没人理他。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贾母道:正好,我这里正配丸药【求长寿】呢。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

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脂批:“懦笔庸笔何能及此!”我言:“如沉闷压抑的黑幕上划过闪电。”】说:我来迟了【先自责】,不曾迎接远客!【脂批“未见其人,先使闻声,所谓‘绣幡开,遥见英雄俺’也。”其笑放诞,其语无礼,好玩】黛玉纳罕道: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来者可了不起呀】心下想时,只见一群【非三五人】媳妇丫鬟围拥着【人气,显赫,权力,得意】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这个人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此语概括得中】,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脂批:头。】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脂批: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珮,【脂批:腰】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诸位留心此字】不露【阴】,丹唇未启笑先闻【险】。【“三角”丹凤眼,“吊梢眉”,就透着股子狠毒。丫鬟受尽了她的虐待,有的竟被逼死。难怪曹雪芹在《红楼梦》如此评价熙凤一生:“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聪明累》)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小口一点点,今后再见此类货,需提防为是】黛玉连忙起身接见。贾母笑【熙凤牛气冲天,贾母一笑可为证】道:你不认得他,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他'凤辣子'就是了。【老太君打诨,骂得舒服】黛玉正不知以何称呼,只见众姊妹都忙告诉他道:这是琏嫂子。黛玉虽不识,也曾听见母亲说过,大舅贾赦之子贾琏,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之内侄女,自幼假充男儿教养的,学名王熙凤。【阿凤自幼便生活大家庭“金陵王”里,她的成长是“假充男儿教养”的过程。她有学名。这些给予阿凤的不是读书识字,针线女工的贤淑,恐怕也不会是过多的礼教束缚,而更多的是较广泛的生活体验,丰富的见闻,以及对各种繁杂事务的分析处置的能力,对各种人的关系处理的才能,和权谋诡道,唯利是图,机关毒计,纵横捭阖的耳濡目染】黛玉忙陪【一个“陪”字,说明黛玉不喜】笑见礼,以嫂呼之。这熙凤携【此字活现如眼前】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谅了一回,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为何要再送回?一来远距离审美,啧啧赞叹;二来心思在贾母身上,正应着个“嫡亲的孙女”】,因笑道:天下真有【改为“竟有”就味不足】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开眼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脂批:“却是极淡之语,偏能恰投贾母之意。”】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泪呼之欲出】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举手帕。好个贾家媳妇】说着,便用帕拭泪。贾母笑【威不露,却处处有威】道:我才好了,你倒来招我。你妹妹远路才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了,快再休提前话!【脂批为妙:“反用贾母劝,看阿凤之术亦甚矣。”】这熙凤听了,忙转悲为喜【由笑及哭再喜,全瞅着老太太之好。自然无痕,虚虚实实,功夫了得】道:正是呢!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了,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记了老祖宗。该打,该打!【闻言,咱是恨不是,爱不是,死了也心甘】又忙携黛玉之手,问: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在这里不要想家,想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实力的展示】一面又问婆子们:林姑娘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来?【当家的】你们赶早打扫两间下房,让他们去歇歇。

说话时,已摆了茶果上来【训练有素,总觉得这成效的背后有种血淋淋的惩罚】,熙凤亲为捧茶捧果【殷勤】。又见二舅母问他:月钱放过了不曾?【脂批道破我天机:“不见后文,不见此笔之妙。”】熙凤道:月钱已放完了。【拳击第一局,阿凤胜】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也并没有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的。想是太太记错了?【第二局,凤姐主动出击,不卑不亢,雁过无痕,已入化境】王夫人道:有没有,什么要紧。【夫人回挡】因又说道【还击】: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命令式,用力猛】熙凤道:这倒是我先料着了【夫人扑空】,知道妹妹不过这两日到的,我已预备下了,【凤姐左手正中夫人嘴巴,出血】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一记重拳,带着呼呼风声】王夫人一笑,点头不语。【夫人当场被击倒,再也爬不起来了。裁判宣判:凤姐胜,获“当家人”金腰带】

当下茶果已撤,贾母命两个老嬷嬷带了黛玉去见两个母舅。时贾赦之妻邢氏忙亦起身,笑回道:我带了外甥女过去,倒也便宜。贾母笑道:正是呢,你也去罢,不必过来了。邢夫人答应了一声是【乖】字,遂带了黛玉与王夫人作辞,大家送至穿堂前。出了垂花门,早有众小厮们拉过一辆翠幄青绸车。邢夫人携了黛玉,坐在上面,【副驾驶后面为上座,正驾驶后为次座,驾驶员侧面副驾驶员座位为接待员或办公室主任、正后秘书长的座位。——错了,这是坐汽车】众婆子们放下车帘,方命小厮们抬起,拉至宽处,方驾上驯骡,亦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便入一黑油大门中,至仪门前方下来。。【路就那么几步,偏做个鸟骡车,奢靡,又可见其必小脚,走路之艰】众小厮退出,方打起车帘,邢夫人搀着黛玉的手,进入院中。黛玉度其房屋院宇,必是荣府中花园隔断过来的。【黛玉之心机眼力】进入三层仪门,果见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方才那边轩峻壮丽,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有。一时进入正室,早有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邢夫人让黛玉坐了,一面命人到外面书房去请贾赦。【脂批极好:“这一句都是写贾赦,妙在全是指东击西打草惊蛇之笔。”】一时人来回话说:老爷说了:'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倒伤心,【脂批极好:“追魂摄魄。余久不作此语矣,见此语未免一醒。”】暂且不忍【叹!】相见。【脂批:“若一见时,不独死板,且亦大失情理,亦不能有此等妙文矣。”然也】劝姑娘不要伤心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里一样【叹叹!】。姊妹们虽拙,大家一处伴着,亦可以解些烦闷。【叹叹叹!】或有委屈之处,只管说得,不要外道才是。'【!】黛玉忙站起来,一一听了。再坐一刻,便告辞。【毕竟不同家里,规矩得体,难为了林妹妹】邢夫人苦【愈是劝留,愈见黛玉做事懂礼】留吃过晚饭去,黛玉笑【怎样的笑?】回道:舅母爱惜赐饭,原不应辞,只是还要过去拜见二舅舅,恐领了赐去不恭,异日再领,未为不可。望舅母容谅。【一张一弛,从容有道,不由不从】邢夫人听说,笑道:这倒是了。遂令两三个嬷嬷用方才的车好生【礼尽】送了姑娘过去,于是黛玉告辞。邢夫人送至仪门前,又嘱咐了众人几句,眼看着车去了方回来。【真】

一时黛玉进了荣府,下了车。众嬷嬷引着,便往东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风姐连住的都靠近老祖宗】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贾母处不同【据前文,贾母处已是“轩昂壮丽”,何来不同?】。黛玉便知这方是正经正内室,一条大甬路,直接出大门的。进入堂屋中,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是荣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宝。【荣禧堂是荣国府的中心建筑。“荣禧堂”斗大的三个大字是皇帝亲笔“书赐荣国公贾源”的,下面是皇帝的印章“万几还宸翰之宝”,此是何等至高无尚的荣耀】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金蜼彝,一边是玻璃□。【玻璃在当时何等珍贵】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又有一副对联,乃乌木联牌,镶着錾银的字迹,【材料是乌木,低一级,錾的是银,非金,再低一级。银,恰是太子的标志】道是:

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俗不可耐】

下面一行小字,道是: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落款尤为惊心动目。王爷给题对联称“弟”,可见贾家势力煊赫。同乡意指同为辽北之人;“东安郡王穆莳”当即指皇太子胤礽。“莳”即移植之义。此正合既立又遭废黜的史实。有人认为,这是太子自古例称。“东安郡王”几乎就是“东宫”的隐称。老皇御匾是“赤金”字,而对联特叙是“錾银”字,又正是皇帝与太子的“级别”标志。“穆”是美词、敬称,】

原来王夫人时常居坐宴息,亦不在这正室,只在这正室东边的三间耳房内。于是老嬷嬷引黛玉进东房门来。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洋,意为外国来的,由此可见西方文化之痕】罽,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蟒缎,是清朝皇帝、贵族的专用品,寻常百姓不能用,可见贾府地位之尊贵。为何设蟒图?只恐与龙图腾有关】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汝窑美人觚——觚内插着时鲜花卉,并茗碗痰盒等物。地下面西一溜【好字】四张椅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椅之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其余陈设,自不必细说。老嬷嬷们让黛玉炕上坐,炕沿上却有两个锦褥对设,黛玉度其位次,便不上炕,只向东边椅子上坐了。本房内的丫鬟忙捧上茶来。黛玉一面吃茶,一面打谅这些丫鬟们,装饰衣裙,举止行动,果亦与别家不同。【实写二舅】

茶未吃了,只见一个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鬟走来笑【笑从何来?做丫鬟,难啊】说道:太太说,请林姑娘【好得体的称谓】到那边坐罢。老嬷嬷听了,于是又引黛玉出来,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正房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磊”字形见物形】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却【好个“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寄身篱下,严整森森至此,岂能不度度料料】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下皆为脂批,吾从之:“三字有神。此处则一色旧的,可知前正室中亦非家常之用度也。可笑近之小说中,不论何处,则曰商彝周鼎、绣幕珠帘、孔雀屏、芙蓉褥等样字眼。近闻一俗笑语云:一庄农人进京回家,众人问曰:‘你进京去可见些个世面否?’庄人曰:‘连皇帝老爷都见了。’众罕然问曰:‘皇帝如何景况?’庄人曰:‘皇帝左手拿一金元宝,右手拿一银元宝,马上稍着一口袋人参,行动人参不离口。一时要屙屎了,连擦屁股都用的是鹅黄缎子,所以京中掏茅厕的人都富贵无比。’试思凡稗官写富贵字眼者,悉皆庄农进京之一流也。盖此时彼实未身经目睹,所言皆在情理之外焉。又如人嘲作诗者亦往往爱说富丽语,故有‘□骨变成□玳瑁,□睛嵌作碧璃琉’之诮。余自是评《石头记》,非鄙弃前人也。”】弹墨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王夫人再四携他上炕,他方挨【似坐非坐,必是难受】王夫人坐了。王夫人因说:你舅舅今日斋戒【洗心曰斋,防患曰戒,保持身心洁净,虔诚奉道,上可消灭天灾,保镇帝王之祚,下可禳除毒害,普度苍生之厄。斋戒为“贾”(假),亦是为官之道】去了,再见罢。【“赦老不见,又写政老。政老又不能见,是重不见重,犯不见犯。作者惯用此等章法。”脂批得好】只是有一句话嘱咐你:【冒号管到哪儿呢?若到句号,意思上不对】你三个姊妹倒都极好,以后一处念书认字学针线,或是偶一顽笑,都有尽让的。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个孽根祸胎,【脂批:“四字是血泪盈面,不得已无奈何而下。四字是作者痛哭。”我何以不觉?】是家里的'混世魔王',【另有绛洞花王之称。“绛”是深红色,“花王”是管理花儿的】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薛宝钗称之为“宝贵闲人”,恰合】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了。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莫效此儿形状】

黛玉亦常【可见宝玉声名远播,影响不小】听得母亲说过,二舅母生的有个表兄,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极恶读书,【非也。宝玉爱读些“有意思”的书】最喜在内帏厮混【薛宝钗名之曰“无事忙”,清闲无事,但却为女人操碎了心】,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自有挨打一出】今见王夫人如此说,便知说的是这表兄了。因陪【强颜欢笑,苦煞】笑道:舅母说的,可是衔玉所生的这位哥哥?在家时亦曾听见母亲常说,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小名就唤宝玉,【脂批:以黛玉道宝玉名,方不失正文。】虽【脂批甚妙:“‘虽’字是有情字,宿根而发,勿得泛泛看过。”】极憨顽,说在姊妹情中极好的【若说“最喜在内帏厮混”,则是俺了】。况我来了,自然只和姊妹同处,兄弟们自是别院另室的,【你不去,君自来,冥冥情缘,丝丝连连】岂得去沾惹之理?王夫人笑道:你不知道原故。他与别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原系同姊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娇养的罪恶就是把个男人弄得女人味十足】若姊妹们有日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些,纵然他没趣,不过出了二门,背地里拿着他两个小幺儿出气,【好卑劣】咕唧一会子就完了【有趣】。若这一日姊妹们和他多说一句话,他心里一乐,便生出多少事来。所以嘱咐你别睬他。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只休信他。【恰个《西江月》】

黛玉一一的都答应着。【此批何人可及:“不写黛玉眼中之宝玉,却先写黛玉心中已早有一宝玉矣,幻妙之至!自冷子兴口中之后,余已极思欲一见,及今尚未得见,狡猾之至!”】只见一个丫鬟来回: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王夫人忙【实写老太太权显位重】携黛玉从后房门由后廊往西,出了角门,是一条南北宽夹道。南边是倒座三间小小的抱【一抱其形其态尽现,与“抄手游廊”之“抄”皆大妙】厦厅,北边立着一个粉油大影壁,后有一半大门,小小一所房室。王夫人笑指向黛玉道:这是你凤姐姐的屋子,回来你好往这里找他来,少什么东西,你只管和他说就是了。【虚写凤姐之笔】这院门上也有【可恶,小孩子本该活泼顽皮的,可竟驯化得“垂手侍立”,作孽。而且不只一处,君不见“也有”二字,偌大贾府,究竟有多少此般小孩子?可怜,可痛!】四五个才总角的小厮,都垂手侍立。王夫人遂携黛玉穿过一个东西穿堂,便是贾母的后院了。【从哪儿到哪儿,雪芹怎写得如此清晰明白】于是,进入后房门,已有多人【平素吃饭,何需多人看?】在此伺候,见王夫人来了,方安设桌椅。【我久不得其解,为何王夫人来了才安设桌椅呢?读脂批,幡然领悟:“不是待王夫人用膳,是恐使王夫人有失侍膳之礼耳。”】贾珠之妻李氏捧饭,熙凤安箸,王夫人进羹。【想来一贯如此】贾母正面榻上独坐,【老祖宗果然是真货】两边四张空椅,熙凤忙【眼疾手快】拉【凤姐殷勤,黛玉客气】了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上坐了【吃钣以主人为基准,近则位高,远则位低,要黛玉做左边第一椅,黛玉自是十分推让。】,黛玉十分推让。贾母笑道:你舅母你嫂子们不在这里吃饭。你是客,原应如此坐的。黛玉方告了座,坐了。贾母命王夫人坐了。【并排相对,右为尊,左其次,既然黛玉已做左边第一椅,那右边第一椅自然归王夫人莫属了。李纨与熙风比王夫人小一辈。】迎春姊妹三个告了座方上来。迎春便坐右手第一,探春左第二,惜春右第二。【按年龄依次入座】旁边丫鬟执着拂尘【对拂尘不应只知其亦为“蝇甩子”,也应知此乃佛去除世间尘埃之意,属僧、道两家修正果之用】、漱盂、巾帕。李、凤二人立于案旁布让。外间伺候之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既能形成规范,又可不摧人性,德育,好个两难】。寂然饭毕,【必是个个抿嘴小嚼,断无似俺骇人之声,且无语声。奇,倍感压抑】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当日林如海教女以惜福养身,云饭后务待饭粒咽尽,过一时再吃茶,方不伤脾胃。今黛玉见了这里许多事情不合家中之式,不得不随的,少不得一一改过来,因而接了茶。【若是俺,早咕咚下肚也】早见人又捧过漱盂来,黛玉也照样漱了口。【竟为漱口之用,羞煞俺了。林妹妹从容不迫,察言观色,真是有心之人】盥手毕,又捧上茶来,这方是吃的茶。【才上茶,急煞俺了。难怪脂批深有感触:“余看至此,故想日前所阅‘王敦初尚公主,登厕时不知塞鼻用枣,敦辄取而啖之,早为宫人鄙诮多矣’。今黛玉若不漱此茶,或饮一口,不为荣婢所诮乎?观此则知黛玉平生之心思过人。”】贾母便说:你们去罢,让我们自在说话儿。王夫人听了,忙【乖】起身,又说了两句闲话,方引凤、李二人去了。贾母因问黛玉念何书。黛玉道:只刚念了《四书》。【既“只”又“刚”,已是极为得体,但闻贾母之语后,定自责说错了话,少不得警诫自己】黛玉又问姊妹们读何书。贾母道: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虽是怨语,却无怨气,一腔暖绵绵的疼爱,愈觉得老太太可爱之极】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与凤姐之来对偶,宝黛孽缘序幕拉开】丫鬟进来笑【人缘极好】道:宝玉来了!黛玉心中正疑惑【并不尽信他人之言,而是“疑惑”,可见自有叛逆之性。与宝玉是一路好货】着: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懵懂顽童?——倒不见那蠢物【作者实在难忍,就借机冒了句,难怪不放在引号里呢】【脂批曰:“这蠢物不是那蠢物,却有个极蠢之物相待。妙极!”这蠢物指谁?荒谬!】也罢了。心中想着,忽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阿凤“采绣辉煌”,宝玉清新自然,迥然不同】【“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磋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枉凝眉》歌曲响起】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面圆而光洁细滑,不似俺这老脸粗糙】色如春晓之花。【少年色嫩,娇柔可目,渺香可嗅。但脂语“今阅至此,放声一哭”,令人莫名其妙】鬓若刀裁【二月春风似剪刀】,眉如墨【即黛,妙极】画,面如桃瓣【人面桃花别样红】,目若秋波【盈盈如是,女人味十足,恶心】。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实为黛玉遐想,想入非非,必有种旋晕之感】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通灵宝玉】。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前生缘】,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想必在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曾见过。虚幻之笔】只见这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命:去见你娘来。宝玉即转身去了【竟没瞅见黛玉,该死】。一时回来,再看【黛玉还没看够】,已换了冠带: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角,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自有人伺候】越显得面如敷粉【中秋之月】,唇若施脂【性感】,转盼【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多情,语言常笑【笑乃表情,言乃声音,声含笑,笑中语,小妙】。天然一段风骚【同是风骚,但较之凤姐却是天然的】,全在眉梢【雁落眉梢、郁上眉梢、迫在眉梢、喜上眉梢,一番风情尽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天生情种】,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最是极好,却难知其底细。后人有《西江月》二词,批宝玉极恰,【脂批:二词更妙。最可厌野史貌如潘安才如子建等语。】其词曰: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高墙人生,思想囚制,只得求以渲泄】。纵然生得好皮囊【好词】,腹内原来草莽【非也。宝玉书读多,知识博,文思快,才情达】。潦倒不通世务【本厌恶】,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不苟且,不随俗,有个性】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预示贾家败落,宝玉必有一番困苦不堪的生活】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纯真至情与现实生活之间存在着激烈的矛盾冲突,预示着悲剧的产生】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百口嘲讽,万目睚眦】【衡量标准不同】

贾母因笑道: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似怨怪实怜爱】宝玉早已【好眼力。看见了就是不说。俺冤枉这小东西了】看见多了一个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作揖。厮见毕归坐,细看形容,【眼直盯着人家,黛玉必羞,但愈见其好】与众各别:两弯似蹙【收敛之意】非蹙罥烟眉【程乙本为“笼”,庚辰本为“ ”还有“罩”“冒”。周汝昌认为,“笼烟”是乃老生常谈,读来乏味,透着股子俗气。 音绢,缠绕、牵挂之意。周老认为, 烟,甚于“笼烟”】【脂批:奇眉妙眉,奇想妙想。】一双似喜非喜【似…非…,不肯定,方任君想象。但有另本为“似泣非泣”“多情杏”。唯“泣”最真,黛玉本是为还泪而生,不可“喜”】含露目【周老认为,“含情目”俗不可耐,应为“含露目”,两眼常似湿润,如含有仙露明珠,即“泪光点点”】。态生两靥之愁【怎解双眸怨,难收一靥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梨花一枝春带雨,出尘脱俗】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其美催人疼】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我点评得远不及脂砚斋,故录之:“此十句定评,直抵一赋。甲戌眉批:不写衣裙妆饰,正是宝玉眼中不屑之物,故不曾看见。黛玉之举止容貌,亦是宝玉眼中看、心中评。若不是宝玉,断不能知黛玉是何等品貌。”】宝玉看罢,因笑【我漏评点该处,睹脂砚斋之批,然也,故复录之:“黛玉见宝玉写一惊字,宝玉见黛玉写一笑字,一存于中,一发乎外,可见文于下笔必推敲的准稳,方才用字。”】道:【脂批:看他第一句是何话。】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疯话。与黛玉同心。黛玉一见(宝玉),便吃一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真有些浪漫色彩了】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疯疯傻傻】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痴狂】贾母笑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老祖宗吉祥】宝玉便走近黛玉身边坐下【大胆,那管世人诽谤】,又细细打量【“打量”就是“打谅”,但一文中不能不统一,编者疏漏】一番,【脂批:与黛玉两次打谅一对。】因问:妹妹可曾读书?【我甚爱脂砚斋之批:“自己不读书,却问到人,妙!”】黛玉道: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应为“些许”吧?课本注释为“一点儿”,那语序应为“认得些须几个字”】。宝玉又道:妹妹尊名是那两个字?黛玉便说了名。宝玉又问表字【表字,即字,古人在名字之外为自己取的与本名意义相关的别名。男子20岁时取字,女子许嫁时取字。富贵人家闲来也给未嫁女子起字,称“待字”。宝玉问字,显冒犯,唯不理什么礼教章法,方见其率真】,黛玉道:无字。宝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妙。探春【脂批:写探春。】便问何出。宝玉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林妹妹眉尖若蹙,用取这两个字,岂不两妙!【为何不叫美眉或眉眉,而叫颦颦呢?探源追根,或许源于诗“美人卷帘,深坐颦娥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探春笑道:只恐又【非一两次,有前文,好玩】是你的杜撰。宝玉笑道: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前文三位小妹妹的描写,独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相配】又问黛玉:可也有玉没有?【脂批甚妙:“奇极怪极,痴极愚极,焉得怪人目为痴哉?”】众人不解其语,黛玉便忖度着:因他有玉,故问我有也无。【脂慧眼独具,俺实实不如,再录之:“奇之至,怪之至,又忽将黛玉亦写成一极痴女子,观此初会二人之心,则可知以后之事矣。”】因答道:我没有那个。想来那玉是一件罕物,岂能人人有的。宝玉听了,登时发作起痴狂病【依是寓褒于贬】来,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骂道【众人等皆斯斯文文,令人压抑,岂如宝玉这般痛快解气?】: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此宝就叫“通灵宝玉”,是女娲娘娘补天时遗落在人间的一块神石,吸取日月之精华,汇聚天地之灵气。本身就已不是等闲之物,后来癞头和尚点化成了那块宝玉。作者总言是顽石,其实是似贬实褒,一是以此作宝玉的影子,折射宝玉的某些东西;二是为了营造浪漫色彩】吓的众人一拥争去拾玉。贾母急的搂了宝玉道:孽障!【如闻其声,恨极语却是疼极语】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一字一千斤重】宝玉满面泪痕泣【此时黛玉会怎样?】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如今来了这们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不是冤家不聚头】贾母忙哄【一搂一骂,一怨一哄,情真意切】他道:你这妹妹原有这个来的,因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无法处,遂将他的玉带了去了。一则全殉葬之礼,尽你妹妹之孝心,二则你姑妈之灵,亦可权作见了女儿之意。因此他只说没有这个,不便自己夸张之意。你如今怎比得他?【偏爱】还不好生慎重带上,仔细你娘知道了。说着,便向丫鬟手中接来,亲与他带上。宝玉听如此说,想一想大有情理,也就不生别论了。【来去匆匆,转瞬即变】

当下,奶娘来请问黛玉之房舍。贾母说: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宝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阿凤与宝玉情皆多快变,且了无痕迹,但前者是投机作假无痕,后者是任性自然无痕,相得益彰】贾母想了一想说:也罢了。每人一个奶娘并一个丫头照管,余者在外间上夜听唤。一面早有熙凤命人送了一顶藕合色花帐,并几件锦被缎褥之类。

黛玉只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自幼奶娘王嬷嬷,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亦是自幼随身的,名唤作雪雁。【北风雪雁,离群之思。不仅新雅,而且凄苦】贾母见雪雁甚小,一团孩气,王嬷嬷又极老,料黛玉皆不遂心省力的,便将自己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名唤鹦哥【妙极!比什么红娘、小玉、娇红、香翠等俗称不知强多少。即那位紫娟,“洒上空枝见血痕”,甚美极悲】者与了黛玉。【黛玉身边的丫头似皆与禽有关,“花魂鸟魂总难留”】外亦如迎春等例,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个教引嬷嬷,除贴身掌管钗钏盥沐两个丫鬟外,另有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当下,王嬷嬷与鹦哥陪侍黛玉在碧纱橱内。宝玉之乳母李嬷嬷,并大丫鬟名唤袭人【透着香气与诗意】者,陪侍在外面大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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