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民族之魂与逻辑思辨成为学生写作的一体两翼
来自教材中的任务驱动型作文训练

中学生写作训练之艰苦堪比蜀道之难，低效无效或放任自流是很多作文课堂的无奈现实。尤其是特别重思辨逻辑的任务驱动型写作训练，若想让学生的思想和表达通过训练确有提升，语文老师必须得拿出愚公移山的精神，点滴用力，精心培育，长期训练，方可有所收效。
在课时任务总是步步紧逼的语文课堂真实困境中，如何激活学生写作的情怀和灵感，撬开思维与思辨的石板，让作文训练灵动有效贯穿在学生的语文学习中，以达到积土成山风雨兴焉之目的？笔者这里正好有一例。
疫情期间，停课不停学，我承担了中国古代文化经典第三单元《春秋笔法晋灵公不君》的网课录课任务。《晋灵公不君》一课中，董狐的秉笔直书，赵盾的为法受恶，都是孔子高度赞扬的春秋大义。然而，董狐的秉笔直书却模糊了历史的真相，赵盾为法受恶而背了黑锅，如何理解和评价这个春秋大义？这是个很复杂又富有争议的话题，若能引导学生对这个问题做积极的思考和讨论，会直接关系到我们对中国传统礼文化的态度和看法，也会加深对民族精神与文化的理解和体悟，同时在阐述观点的过程中，学生的逻辑思辨能力将得到训练。
因此，我在录课时，就没有对这个问题如往常一样自问自答进行分析和阐释，而是设计了一个富有争议性的作文题，留给学生做一次任务驱动型的写作片段训练。
我设计的题目如下：
董狐不畏权威，循礼直书，确实了不起。赵盾为法受恶，未有怨尤，可谓宽宏遵礼，也是了不起的。你如何看待董狐的循礼直书与赵盾的为法受恶？请你选择其中一人的行为为思想生发点，谈谈自己的观点，联系现实，写一篇不少于200字的片段作文。
不几日，读到来自同事供稿的不少学生优作：
董狐作为史官，以亡不越境，反不讨贼为由而记录下赵盾弑其君的话语，其实以现代人的眼光看来未免有些言过其实，夸大罪名。但在当时看来，他遵循礼法又直言不讳敢于直书这样的精神实在令人震撼。如今的人们惯于变通，乐于偷懒，总能在规则允许甚至只是没有明令禁止的范围内谋求最大的便利。古人这样强烈的责任感和规则意识似乎已经很难见到。这种较真劲像是一根立在心中的旗杆，能支撑起一个人的精气神。中华文明的千年历史，这正是这一根根旗杆撑起的他们总让我想到民族的脊梁一词，沉默、却富有力量。

老聃言：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详，是谓天下王。为什么接受了耻辱与灾祸的打击反而能成为社稷之主、天下之王呢？这是因为这些人虽然被耻辱与灾祸拍到了命运的谷底，却立足到了道德的制高点。我想赵盾的为法受恶也是这样一种高下相形的壮举。从其个人来说，背负着弑君这样一个罪名是沉重的，但从国家来说，礼法健全，民生安稳，人民的肩上便是轻便的。将人民的担子挑到自己的肩上独自来扛，这样的人能不被尊为社稷主、天下王吗？也难怪孔子也尊称赵盾为古之良大夫也。历史是个明眼人，不会让这样的巨人白受委屈。赵盾被时势拍倒在泥泞的沙滩上，历史的浪潮涌来，揩去了他身上的沙土。于是他站起身来，向着远处的山峰走去

董狐循礼直书，遵从的是一种名为礼的信仰。这信仰背后，是诸侯纷杂、礼崩乐坏的时代之深渊，是神灵不在、仁义退隐的人性之迷惘。在面对浩浩汤汤的时代之洪流时，董狐竟还对良臣赵盾下手，似乎有些傻得可爱。我想：他对这信仰偏执般的恪守，也许也曾引来别人异样的眼光。也曾陷入灵魂失守的迷茫。也许，唯有一条路走到黑，唯有恪守这扭曲般的执着，他才能抓住这黑色激流中缥缈的那束光。这无关是非对错，无关历史发展，纯粹是一个普通人那飞蛾扑火般巨大的、炽热的抑或悲壮的执着啊！他怎不知春秋的礼崩乐坏？他怎不知赵盾的忠仁善义？可他不管，将人情世故化作尘埃，让心中的信仰指引他人生的归途。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董狐的、千万人的执守如猛虎般神圣不可侵犯，不畏强权、坚持原则，在深渊与毁灭的尽头却只为体会灵魂深处那一楼由无数伤疤凝成的芳香。

从董狐的角度出发，他的循礼直书有三个益处：其一，世人皆知直书之难，直书之可贵，董狐的行为与某些过分曲笔的不义之举形成了鲜明对比，让当世人与后世人对其心生敬佩，不仅让自己名垂青史，也让赵盾这个人物更加立体化，有功也有过，形象愈加丰满，妥妥地双赢；其二，我们知道中国古代王朝更迭甚繁，每一个朝代都有属于自己独特的历史，董狐的循笔直书无疑给后代的史官树立了榜样，他宁为兰摧玉折，不作瓦砾长存的精神值得学习，更内化为了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源远流长至今；其三，直书的典籍在今日的历史研究非同寻常，对于还原史实，分析历史人物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如此一来，我们从中获得的知识便更加全面、客观。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或许只有直书才是对万事万物最大的尊重。

赵宣子，古之良大夫也，为法受恶。千百年来，赵盾一直受到人们的敬佩与传诵。这不仅仅是他高尚品格的彰显，更因为他那份发于内心的守礼、自觉深深打动了我们。
这份士大夫守礼的情怀，诠释了守礼方能至诚。
也许会有许多人不理解赵盾的做法，承担无中生有的罪名，绝大多数人心里是极其不情愿的，赵盾也曾发出郁闷一句《诗》曰：我之怀矣，自诒伊戚。其我之谓矣。但其内心守礼的想法更占多数。在礼宏大的格局之下，赵盾选择了守礼，便就也选择了至诚。内心的纯洁与高尚不会被几言几句所遮蔽，相反更加熠熠生辉。这样的选择，也成就了一段实录直笔的两相成全的佳话。
当然在当代，没有了那么多繁琐的礼乐限制，我们的做法也可更加灵活更尊重真相。但赵盾的守礼自觉应延伸扩展为当代的文化自觉，即从内心生发出对规则对文化对国家的自觉敬畏，让守礼成为精神图腾，刻进更多人的内心。
当代守礼，守的是礼仪，守的是文化，心中有了守礼之火种，便就有了至诚之光。

董狐循礼直书，不惧强权，在当时以至现在看来品格都是十分可贵的，但在当今世界经济政治发展的今天是否还有这样的人呢？是当然有的，但是有哪些人呢？这便说不上姓名，这也就成为当今很尴尬的一个局面。即使有着如此精神的人，被淹没，而总有混乱的思想扰乱人们的视听。
董狐循礼，所循之礼是儒家学派所留下来的至圣宝典，可以说当时如果能一一做到礼便是当时的道德的顶峰，而董狐也实实在在做到了，这便是他的精神可以传颂至今的原因。然而当古论今，今天的我们是否还要去追求礼呢？答案是否定的，那一套礼法在当今已经不是唯一准则，礼化为德智，著史变为评人论事也就是说我们应当将董狐的思想注入时代的灵魂。然而当今却产生了相悖于精华本身的东西。当我看到韩红因曝光慈善机构被迫害炒作只想自己出风头时，观众不愿去了解分毫而对别人的成就乱加评议甚至人身攻击，当现在的人们沉迷于老一代的经典而再也无法接受创新时，他们说着虚假的直书来发泄自己的个人情感，用着懦弱的曲笔来伪装。董狐的精神是可贵的，但不应当是珍稀的，在评人论事时，一点理智和道德，一点尊重和客观如此珍稀的话，那地球这个市场显然已经面目全非。

事物的发展不能缺乏矛盾的暴露与解决，为了及时推动发展减少损耗，矛盾的暴露尤为重要。暴露不仅是显现，更应突出。董狐直书与赵盾为法受恶双方都是可褒奖的，但却包含明显而未突出的矛盾。即礼法与真相、人情的协调。赵盾作为直接受害者，据有最强烈的立场。如果一味忍受而不去发声揭露矛盾，执法者便无法及时调整矛盾。为法受恶是一个拳头，本不是因赵盾作为而起，却打在了赵盾身上，相当于赵盾成了社会问题的盾，使问题有时空上的余地发醇更甚。短时间维护平稳的同时，反而在酝酿更大的动荡。因此我们应该温和，更应发声，温以平心静气，鸣以明鉴真言。新冠病毒面前，李文亮医生虽被制度束缚扣上了造谣的罪名，但他没有停止发声，英勇冲赴一线。广大民众听见了他的声音，看见了紧急的矛盾。李文亮医生救的不仅是病房中的病人，更是当下与未来可能蒙在鼓中的百万人民。宽宏遵礼是我们作为一个公民的义务与品德，敢于怀疑发声，则是我们身为社会主人的权利与担当。

赵盾所承受的恶，我想并非小恶，而是违背仁义至高点的弑君之罪。将这样一个无虚有的罪名套在了赵盾身上，就像一张白纸上洒下的一滴墨点，赵盾一生所建立的克己复礼、忠君爱国的形象便毁于一旦了，剩下的只有弑君二字。雨果曾经说过：世界上最宽广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广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广的是人的胸怀。我认为，赵盾是经得住这样的赞美。这样的结果他不愿，也不想，因为他本身是那高贵的凤凰，一尘不染、高高在上，而区区几字，却将他拽入深渊，成为世人所唾弃的千古罪人。若用一个词形容赵盾的处世态度，我觉得应该是温柔。他是那样的温柔，在面对一个如此残暴的君王，他选择用言语去感化他，让他做出改变；以弱者之心感受世界，换来了灵辄的知恩图报；为法受恶，但却充分尊重史官的记载。而比起弑君，萨冈的这句话更能形容他的一生，这个世界疯狂，腐败，没人性。你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篇幅有限，只选录一部分作品。但一篇篇读下来，或充满思辨而富真知灼见，或浩然正气而清气满乾坤，或贯通古今而切中时弊，或情怀充沛而才华横溢，让我又惊又喜，感动之余，不禁思考，是什么让向来视作文为畏途的学生们在一个片段作文训练下才情迸发，写出这么精彩的作品来？语文老师可以从中获得什么样的经验？
一、好好挖掘教材这个宝藏。
首先，教材选文都是经典中的经典，不仅文学技巧高明，而且思想文化厚重，会给学生丰富的思维触角。就如《晋灵公不君》一文，赵盾的精神堪称民族脊梁，华夏之魂，是一个充满人性光辉的良大夫。学生容易与之共情，对他的为法受恶会有比较充分的同情和理解，写作难度降低。
其次，课文通过老师的讲解，学生对其中的人、事、理，都会有比较充分和深入的了解，自然会有比较丰富的感受和思考，相比从课外，比如新闻热点中选一个相对比较陌生的人或事来写作，写熟悉的人与事，自然更能激发兴趣，写得更有质量。
二、擅长利用课文中的思想争议点设计思辨写作练习。无论是赵盾为法受恶，还是董狐的秉笔直书，精神都很高贵，但用今人的眼光来看，事实本身都有争议点。董狐在真相和礼法之间如何取舍？在直书和利益方面如何权衡？赵盾该循礼隐忍还是拒绝诬名？这个话题很复杂，可以讨论的空间很大，能从不同角度写出有价值的观点，而不是千篇一律重复阐述。同时学生也不能简单立论，必须就事论事，层层分析，这些都是任务驱动型作文训练的关键点。
三、把握时代契机。当下正值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国难当头，这个时候，学习春秋大义中既刚且直的民族精神，很容易激发学生的家国情怀和浩然正气，因此这个题目一出，学生作品情感丰沛，一扫往日苍白肤浅的学生腔。同时，他们很容易把视角从课本拓展到现实关怀，丰富了文章的思想层次。正如胡晓愚同学就联系吹哨人李文亮的精神，写出精彩的金句：宽宏遵礼，是我们作为一个公民的义务与品德，敢于怀疑发声，则是我们身为社会主人的权利与担当。
当学生能熟练地从课文获得的思想分析现实时事，将来在解决现实问题时关联已经熟悉了的课文，自然更容易。
在中国文化经典这一本教材里，类似于董狐赵盾的思想厚重而又富有争议的选点应该很多，比如在《修齐治平》单元，我设计了一个关于慎独的话题写作：
君子必慎其独也，慎独说在儒家思想史上影响深远，通常意指在独处无人注意时，行为也要谨慎不苟。但也有人说如果独处时也那样严肃认真，就像造一个房子只有客厅没有卧室，会活得太累。关于慎独，你有怎样的看法？请联系现实，写一篇不少于200字的片段作文。
作文训练从来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路漫漫其修远兮，任重而道远。语文老师也没有任何捷径可走，若能借助课文课堂，处处留心，设计任务，训练思辨，耐心坚持，这座冰山还是有望融化。